10
陈一寸其实不大想接电话。
起码在这时候不想。
他现在脑子里很乱,或者说根本就是一片空白,完全没有和人交谈的心思。
可他犹豫着,还是接了。
他现在极需要别人的声音敲打,好让他从游魂的状态缓过来。
即便他非常清楚金谷打来绝对没什么好事,即便他知道这事一定和林良有关,他依旧毅然决然地摁了接通。
就像是每一次自我反省一般,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对自己刀剑相向,只为了让自己更加清醒。
“喂?”
对面静默了一刹,似是屏住了呼吸。
金谷鲜少在打电话的时候沉默。
只是一秒,他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对。
“待在那别动。”
他瞥见不远处骑着摩托的不良少年们,不等对方回答就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。
抬手将枪上膛。
他悄无声息的身影似是黄昏前隐匿的新月,沉寂地,冷静地,等着出现的时机。
他冷漠地眯眯眼,象征性地动了动僵硬的脖颈,然后大步朝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走去。
该干活了。
另一边。
出乎金谷的意料,抑或说是正如他所想。
蛇立对于陈一寸直接挂断电话赶来这点,表现出了明显的愉悦。
同他的警惕形成鲜明对比。
蛇立惬意地拿着地上的毛毯擦起靴子,嘴里好像还哼着小调。
活像一个等待赴约的女眷。
他有些嫌恶地想着,对蛇立阴晴不定的性情感到排斥。
“啊,他待会是直接到楼下吗?我有点迫不及待想去接他了……”
蛇立挑起桌上的匕首,对着金谷似笑非笑。
虽然很在意,但金谷确实不打算向蛇立过问了。
对方戏谑的态度,显然是在把他当傻子。
他不免得考虑起其他的脱身之法。
就在这时,蛇立突然不动了。
嘴角的笑凝成一个冷冽的弧度,随即抿回一条直线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有些不耐烦地放到耳边。
“嗯?这么快?”
他显得很不高兴。
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蛇立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,但最终只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,娴熟地挂断电话,也不等对面有没有说完。
他看向金谷,眼神却是盯着身后不住颤抖的林良。
“真可惜啊小美人,我得走了。”
他故作遗憾地耸耸肩。
“不过最可惜的还是没能在今天听见寸儿叫我阿立呢。”
他平静地垂下手,神情冷漠,嘴里那份不满倒像是真的了。
金谷吃不准他想干什么,沉默着将林良藏牢,始终没收回上膛的枪。
蛇立倒是不介意金谷的警惕。
“下次再见啦,小美人。”
说罢,就消失在了门口。
金谷没动,僵持着那个姿势,直到确定不会再有人出现后才放下了枪。
他又恢复成那只矫健的花豹,悄无声息地确认整个屋子都不会有其他威胁后才松口气。
象征性地安抚几句泣不成声的林良,金谷拿出手机,不知是该先打给陈一寸还是先拨给贺呈。
犹豫再三,还是决定打给陈一寸。
电话拨通了,但是没人接。
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正往这边赶。
刚准备挂断电话,就听见门外有动静。
“咔擦”一声,像是开锁。
他立刻让林良躲回房间,自己靠鞋柜掩护,举着枪等待偷袭。
“吱呀”。
门开了。
黑发的男人站在玄关,止住了金谷即将扣紧扳机的举动。
“呈哥?”
霎时间,压在肩上的重负似乎一下子减轻了。
房内冲出一道白色的身影,直接扑进了贺呈怀里——是林良。
“呈、呈哥!”
少年举足无措地喊着,慌乱得哭了起来。
这是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,即便见过不少威胁,也不曾离得只隔了一层皮。
不仅是金谷,就连他自己,都万分确信,只要对方想,在碰到他的那刻,身首异处绝不是什么难处。
于是他慌了。
十八年来安稳的生活经不起波折,亦如养在温室的娇花经不起摧残。
他强作镇定,却还是在贺呈出现的刹那失了理智。
金谷站在一旁,看着这明显受惊的孩子,心情复杂。
他明白现在不是谈论私事的时候,但难免对林良有种实质性的排斥感。
说来也巧,他刚准备向贺呈汇报,手里没来得及挂断的手机就接通了。
机车的轰鸣透过风声传来,随即是道清冷的男声。
“我马上到。”
正安抚着给林良拍背的贺呈手上一顿。
金谷没注意他的脸色,只顾对着手机说话:“喂?寸儿啊?你——”
话还没说完就被拦腰打断,贺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侧,夺过了手机。
“回去。”
简简单单的两个字,通过滋滋的电流声传过去,徒然显得低沉。
可陈一寸依旧是听见了。
隔着机车的轰鸣和喧嚣的风声,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的听见了。
他沉默一会,应下一声“是”。
耳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,盖住了他那声妥协。
眼前依稀可见公寓的轮廓,他愣愣地,快骑到街口才想起刹车。
轮胎摩擦路面发出刺耳的尖鸣。
他沉默着低下头,在原地待了许久。
却终是调转车头,开向了相反的方向。
你已经被停职了。
他有些好笑的对自己重复。
心底突然感到一阵疲倦。
仿佛被打断筋骨扔进深渊的罪人,在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后,是一声稍纵即逝的叹息。
他所不知道的是,贺呈在说完命令之后就将手机扔还给了金谷,根本没听见,也没打算听见他那句微不足道的臣服。
TBC.